前男友是“杀人犯”
公司要等到农历腊月二十九才放假。最近这两天,我一下班就回住处收拾行李。从Z城回湖北老家过年,除了衣服和给父母的礼物,我算了算在家的天数,翻出用过两三次的空维生素瓶,往里放了比在家天数多了两天的药量。
一天三颗药,药吞进肚子里,马上躺下。已经服药快四年,这些抵抗H I V病毒的药物滑进肚子,我还是会觉得头晕,如果不躺下会不舒服。我的艾滋病,是前男友传染给我的。我觉得过去的那个自己被他杀死了,我在心里称他为“杀人犯”。
去年回家过年,被母亲撞见,“你吃的是什么?”我按事先排练过很多次的台词回答,“在吃维生素。”话一出口,心里哆嗦了一下。母亲没有说什么,走过来,拿起药瓶看了看。药瓶是透明的,能看到药粒的颜色。我很紧张,无论大小还是颜色,那些药粒和维生素长得不太一样。
好险!至今想起来,我依旧惊魂未定。不想骗父母。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个艾滋病感染者,父母一定会问我怎么得的。按照我的性格,会坦白说是“我是同性恋”。这两个秘密,会把一辈子都在湖北小镇里生活的父母逼死吧?
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打断了回忆。是“杀人犯”的女儿,问我可不可以从Z城带东西给她。一年前,我还特别恨她。她明知道她的父亲和我是什么关系,也明知道她的父亲把病毒传染给我,但这六年多,她始终选择了保持沉默,做一名观众。
前男友是“杀人犯”,而他们一家在纵容他。
我继续收拾行李,脸上面无表情,心里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2012年,我读大三。放寒假回到家里,在同志交友软件上认识了他。他坦白说自己已经40岁出头。整整一个通宵,我说起喜好的话题,他接得很稳。到了第二天早上,带着黑眼圈的两个人迫不及待见了面。
他保养得非常好,穿着黑白灰的性冷淡风和偏商务的款式,一枚金色的小飞机胸针,稳重干练。我问他为什么对年轻人的话题了解得这么透彻,他害羞起来,“我有一个比你小几岁的女儿。”而直到夏天,他才告诉我,他自己有一家公司。我在湖北省内读大学,我们每周都有三四天在一起过夜,多半在酒店,每一次都充满激情。深秋时,他带我回了家。虽然他从来没说要和我在一起,但离异、独自抚养女儿和照顾母亲,他的这个举动在我看来就是确定了恋人的关系。
为了他,我的第一份工作选在湖北省内,离他家车程四十分钟左右。虽然我父母家和他家坐公交车也不过七站地,但我很少回父母家。一是不想让父母察觉我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在一起,二是父母事事都束缚着我,而他几乎不限制我的自由。这样的自由是有代价的。
他提出不使用安全套的一瞬间,我纠结了。认识九个多月,他从没有这样低三下四地求我。我知道一切很危险,但心里已经被他的承诺填满。我没有反抗。
此后,我们不再使用安全套。我像是猎人枪口下的鹿,皮毛被收入囊中,不值得他再费力琢磨征服。我发现他除了我,还有其他的男孩子。那几个男孩和我年纪相仿,在我来他家住的时候,他们被他带去酒店。我一次又一次和他争吵,他要么沉默,要么说“他们怎么和你比”。人有时候是会被恶魔控制的,有的时候则是太懦弱,也许我是二者兼而有之。
第一次分手发生在在认识满一年的春节。
他的女儿放寒假,见到我第一面,她笑着对我说,“哥哥好!”然后,调皮地吐了吐舌头,“你是我爸带回来的第一个男生。”听到这句话,我又害羞又高兴。她马上问我,“等下要不要出去逛逛?”
他、他的女儿、他的母亲都生活在他的房子里,再加上我,虽然房子两百平,四个人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,更何况我们俩住在同一个卧室的同一张床上。他的女儿和他的母亲并没有问过我们两个人什么关系,但心知肚明。我是羡慕他的。人到四十,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,房子、车子,还有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,和不会干扰自己生活方式的家人。
大年初三的下午,一个男孩子找上门来,让我离开他。时至今日,我已经想不起来,那天下午都哭喊着骂了什么,只记得的一直在用手打他的胳膊、后背,我的手都打肿了。
他的女儿和母亲看到我疯了一样的表现,拉着我坐到沙发上,安慰我,“其实他就是那样的人。”言外之意,不然他怎么会离婚。他的母亲甚至把我搂到怀里,“孩子,爱上这样的男人就是痛苦的。信命吧!”我气得提出了分手,回了父母家。过了几天,实在想他,又厚着脸皮回来。他们一家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。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怪圈。他出轨,我哭闹,他的母亲哄我,然后继续无套。直到第二年春节,我再也无法忍受,彻底搬出了他家。
公司安排出差,我自告奋勇参加。差不多两个月,从湖北到贵州再到云南,在三四线城市做产品宣传。完成了工作任务后,我请了一周假,去了大理。大理古城不大,徒步闲逛,一个下午也足够了。我迷恋大理明媚的阳光,以及弥漫着的闲暇气质。在大理,我结识了一位从东北来大理旅行的中年男人。在一个多月后的十一假期,我们俩又以情侣的身份去南京旅行。
在去南京长江大桥的路上,我接到他女儿的电话,问我为什么不和她的父亲在一起了?那天晚上,东北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,第一次提出和我做爱。我不知道如何拒绝。两个人推搡着、撕扯着,最后我哭了。我在内心感觉对不起东北男人,同时清晰地知道自己还是喜欢他。
长痛不如短痛。既然出差、交友,都无法让我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,湖北省内的一切,都让我感觉痛苦。我没给父母一句解释,彻底离开湖北,只身来到Z城。从Z城机场走出来时,我以为这是自己能做的最后的挣扎。
新工作的入职体检后,医生有一日打来电话,我的手机差点掉到了地上。我怕同事疑心,强压着恐惧,慢慢起身、缓缓迈步,移到写字楼步行梯的无人拐角。怕自己站不住,我把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,拼命深呼吸,才听清医生的话,“你要去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进行血液检测确证。”医生用带着粤语味的普通话,生怕我听不清,重复了两遍,“你的HIV抗体是阳性。你要去疾控中心确证。”他顿了一下,似乎在翻看我登记的体检单,“李康,对吗?”我留的是假名字。幸好手机号是真的。
走进疾病预防控制中心,我还可怜地抱着渺茫的希望,希望是医院检查错了。抽血的医生一边问我的年纪一边告诉我不要怕。
前一天晚上,我一整夜都没有睡觉。睡不着,我爬起来,查了所有能查到的关于艾滋病的资料。这只是一种慢性病,但这是一种可怕到让人丑陋地死去的慢性病。而且,我一直认为这种病是不堪的人生的代名词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每天都像漂浮在半空中,看着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,穿着我喜欢的衣服的人,在Z城最热的时候,频繁地出入医院。
在得到了领取抗病毒药物的编号时,我趴在医生面前哭了。我是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。分手,我没有哭。离开父母时,我没有哭。但那天,我一边哭一边反复地念叨着,“为什么是我?!”医生安慰我几句,叹了口气,“为什么不是你?”
为什么不是我?
2015年春节,我回到湖北。那是我确证感染之后第一次回家,距离确诊已经快六个月。熬过了最初的副作用感应期。
医生告诉我会有副作用,但我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强。最开始的四天,我没有办法从床上爬起来,更不要说去上班。我的身高只有173厘米,平时要么忙于恋爱要么忙于工作,几乎没有锻炼身体的习惯。加上药物的副作用,我的体重掉到了98斤。洗脸时,我照了镜子,简直是骷髅。我拼命忍着泪水,打电话向公司请了十二天的病假加事假。
接下来的十天,每天连饭都吃不下去,吃完药以后只要一坐起来就会头晕、呕吐。严重时,甚至不用坐起来,也会喷射状呕吐。到最后,胃里没有东西可以吐,还在呕。
我还没有好转,但假期没有了,不能继续躺在床上,也不能靠着喝水活下去。我脸色苍白地进了公司。同事问我怎么了,我回答,得了很严重的胃病。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。我没力气去管这些了。
药物的副作用除了呕吐,更让我噩梦不断,总有莫名其妙的怪物在梦里追我、撕碎我、吞噬我、咀嚼我。半夜一点在床上哭醒、睁眼到天亮的我,不想回到出租屋。似乎那张床成了罪魁祸首。如果不躺在床上,是不是不会做噩梦?我试着窝在沙发里、躺在地板上、开着电视机、开着灯、在酒店里开房间……噩梦不肯走。
我熬不住,把一切告诉了闺蜜。她立刻从北京赶了过来。拉着我出门逛街吃饭。那天我是睡得最好的一天。接下来的两个月,闺蜜有空就来陪着我。终于熬过副作用期。闺蜜的飞机票、火车票花了将近两万。我问自己要不要告诉他,心里涌起的却是“怕”。
“我想劝他去做检测。”
闺蜜惊讶,“你还是他什么人吗?”我迟疑了好久,才对她说,“毕竟这病是他传染给我的。而且,如果他知道这些以后,会不会一心一意地跟我在一起?”闺蜜又骂又劝。那一年春节,我忍住了,没有去找他。但“他也感染了,就能和我重新在一起”的念头只是假装睡在心底。
2016年春节,我在父母家呆了两天。第三天,约他见面。他的样子没有太多变化。见到我,他的第一句话就是,“是不是想我了?”听到他这样说、看到他的笑脸,我心里动了一下。上了车,我说,“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,聊聊天吧?”他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。周围有很多树。有的树落叶了,但更多的树还是绿意葱葱。虽是冬天,仍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树林。刚停好车,他就凑过来,手压在我的胸口,嘴也贴上来。
我推开他,“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。”“必须现在说吗?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听完他这句话,我真想下车就走,我扭过头看车窗,“我感染了。”
在吐出这句话之前,我无数次假设。除了他,我在Z城也有过别的男人。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感染了我?这样的可能性太低了。我只和他有过高危性行为。我也犹豫了很久,要不要告诉他。
后来我无数次地回忆第一次告诉他的情形,就好像电视剧里的桥段。女的对男的说“我怀孕了”一样,多半这个女的,用这样哀伤的口气、在这样一个蹩脚的场合、对这样一个满脑子都是性的男的说,她怀抱一丝被珍视的希望,却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。
我愿意告诉他,不是因为“我还抱着对他负责的态度”,更不是为了谴责他。我告诉他这件事,是希望他和我一样感染,这样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,他也不会在外面偷腥了。
果然,他愣住了,在我身上游走的手也停了下来,屁股也回到了驾驶座上,把脸转向了前方。过了还不到两分钟,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,骂了一句脏话,“你是不是跟别人上床了?”
我气得心都要跳出来,一股火在身体里腾地烧了着了,脸被烫的连皮都要掉下来,嗓子沙哑,大声地喊,“你还要不要脸!咱俩一直不带套。现在我感染了,告诉你,就想让你珍惜自己的命。别忘了,你还有你老妈、你女儿要养!”
回去的路上,他一直沉默地开着车,到最后,他说,“我的事情不要你管。”我委屈得哭了。
明知道身上的病毒都是他注射在我身体里的,可当他反咬一口时,我心里更多的是委屈,甚至连一丁点厌恶都没有,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担心。
可我忽然又怕了。如果他一口咬定,我传染给了他,那我真的就百口莫辩了。想到这里,我不寒而栗。
回到Z城后,在父母家的那几天像做梦一样。我照了照镜子,整个人灰头土脸,衣服也灰蒙蒙,脸上没有光泽,眼睛里也是灰色的,好像得了一种怪病——别人看到我、转个身就会把我忘掉。可我的年纪不应该是小鲜肉嘛!
得病后,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。让自己有印象的事,就是加班和跳槽。做营销的我常跟着市场部加班到深夜,准备各种活动。偶尔几次,我怕吃了药会晕,坐在活动现场,看着深夜里依旧喧闹的人群,心里焦急,脸上还要兴高采烈,眼睁睁错过了服药时间。跳到新公司,不用熬夜加班、耽误服药,面临的难事是体检。我很害怕公司会知道我感染了HIV病毒,为此还联系了健康的朋友,希望能帮忙抽血。但公司只是通知我提供体检报告,我松了一口气,花了五十块钱在网上买了一份体检报告,提供给公司。
闺蜜说我变化很大。以前我很喜欢英语,每天都背单词,在Z城街头见到老外,都会走上去练两句口语。得病后,我发现,所谓的爱好,只不过是中国应试教育下,父母对我的要求。读书时,我的英语成绩很好,父母总用英语成绩好来表扬我,但这并不是我最想做的事。
不能再一直想他会不会去检测,不能再想艾滋病毒……我决定跳国标舞。
小学六年级前,当裁缝的爸爸妈妈还给我做国标舞需要穿的训练服。家里不宽裕,去学国标舞要花一笔钱,如果再买衣服,花费更多。做裁缝的父母在村子里开了一个小店,本来赚得就不多,还要供养我。幸好男生跳国标舞的衣服很简单,白衬衫黑裤子。但我一直在长个子,每半年爸爸妈妈就要替我做一套新的。
到了初中,我不学国标了。停止去跳舞那天,我刚上初一。从没接过我放学的父亲忽然到学校门口。我跟他说,“我先不回家,还要去上国标的课。”父亲用力拽着我的胳膊,嘴里念叨着“回家有事”。那么多人看着,我的倔劲儿上来了,甩开他的手喊着,“我不回家,我要去上课。”父亲扬起胳膊,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,把我打得倒在了地上。
我连着两天没去上学。身体没受伤,心受伤了,不知道怎么面对目睹校门口那一幕的老师和同学。到了第三天,母亲把我推出门。我硬着头皮走进了校园。我再也没有跳过国标舞,父亲的那句,让我如鲠在喉,“你毕竟是一个男的,跳女人的舞干嘛!”
距离上次跳国标舞过去十一年了,重新开始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。自从我拼了命去接纳身体里弥漫的艾滋病毒,面对我唯一喜欢的事情,我尽力守护这一块小小的玫瑰园。
成年人跳国标的并不多,每个班不超过十人。走进教室,一开始很拘谨的,但很快就找回曾经的节奏和韵律。一周去教室跳三次。我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在跳。跳得大汗淋漓,吃了药,爬上床,沉沉睡去。国标舞,是我的那根救命稻草。
舞鞋
2017年回家过春节。正月初一一大早,我找到他。我问,“你检测了吗?”他说,“不用你管。”看他的样子,我知道他一定没检测。我太了解他了。他完全依赖着别人的肯定,无法面对不堪的自己,宁愿当鸵鸟。如果确诊自己感染了HIV病毒,他如何打碎自己再重建起来?
我劝他“尽快去检测,尽早治疗。”他说,“你是我什么人呢?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?”我说,“毕竟我曾经是你的男朋友。”他冷笑了起来,“你怎么会是我的男朋友,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找男朋友的。”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。如果时光倒转,回到五年前的正月初一,我们第一次见面,我还会爱上这个男人吗?我忽然想冷笑。
我转过身准备离开。没想他忽然叫住我,“你就想这么走吗?如果我真的感染了,会不会是你传染给我的!”我气得说不出话来。他那么有钱,开了一个公司,有孩子、有母亲,他怎么是一个无赖!
我走了,头也没回。
曾以为是人生最灿烂的岁月,到最后成了最不堪的日子。
感染后,第一个愿意跟我在一起的人,我们一起去了马来西亚旅游。我不敢让他看到我吃药,要么躲进洗手间,要么趁他洗澡。我甚至不敢跟他有性行为。
闺蜜说,“如果真的喜欢他,就跟他坦白自己感染的事。”那时我才知道,原来这个世界上我最恐惧的事情,是在喜欢我的人的面前,坦白感染了艾滋病的“丑陋”。我不敢和我的父母说,我也不敢跟追求我的人说。但我可以跟“他”说,难道因为我们一样的不堪?
我每天早睡早起,按时服药,一个人逛街,回家做饭。但感染病毒最可怕的副作用,是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。
喜欢我并跟我一起去马来西亚旅游的人,最后没有成为我男朋友,因为他家里人要他结婚。我下定决心不结婚。以前我还犹豫,要不要为了父母结婚。感染后,我坚决不肯结婚了。父母一直问我为什么,我只是告诉他们,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。他们将信将疑,或许认为我还年轻,一切都有转机,所以也没再逼问。
自从感染了病毒,一切都在倒计时,我每天都能听见嘀嗒嘀嗒的声音。我向很多人借钱,包括我的父母。我计划要在三十岁前为自己买一个窝,但在哪个城市,我并不能确定,但我最喜欢的还是Z城。以前,看到那么大一笔外债,自己先吓死了。现在,我接受了。人生里有太多无法言说和计划的事。
我努力赚钱、攒钱,每个月只能去自己喜欢的外贸服装店里逛一逛。整个2018年,我只买了一件衬衫。但我还坚持花钱学习国标舞。只有两个月,因为确实没钱了,交不了学费,才暂停了练舞。Z城有很多老建筑、有很多条老街。没什么钱去娱乐的我,周末时在这个城市里散步。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Z城,但现在决定死在这里。
我试着接触过一个HIV病毒感染者。他因为感染了HIV病毒,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。他会跟卖冰淇淋的小妹妹大喊大叫,跟打扫卫生的路边阿姨大喊大叫,甚至对公共汽车司机、餐厅的服务员都会不满地指责和喊叫。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大喊大叫,我知道有一天他也会对我大喊大叫。
我认识的另一个男生,跟他讨论起感染艾滋病这件事。他说,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有因就有果。因为选择了高危性行为,所以感染艾滋病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。并没有谁在惩罚谁,而是做出某一个决定的时候就选择某一种结果。后来这个男生成为了我的男朋友。
我和他讲起让我感染上病毒的快五十岁的大叔,男友说,“你不要总是高高在上地去拯救他,你可以提醒他,特别是要提醒他,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。你做得已经足够了。”那天,我在男友面前哭得像个孩子。
2019年春节,我最后一次见了他。他看起来依旧是很健康、品味很好的样子。这没有什么奇怪的。很多人感染了HIV病毒后,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,都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感染了。我最后一次和他提起检测,他再一次骂我多管闲事。
春节假期结束时,我收拾好行李,去坐高铁。过安检时,手机响了,是他的女儿联系了我。她约我在高铁站门口见面。见到我时,她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,“都是你让我爸得了不能见人的病。”我愣了一下。脸很疼,路过的很多人在打量我们两个人。接下来的一瞬间,我忽然发自内心的轻松。然后她哭了,特别无助地蹲到地上,把脸埋在膝盖里。
他去检测了。我终于可以彻底放下,没有爱也没有恨。
2019年春天,Z城很热。早上醒来,我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似乎少了点什么,又似乎多了点什么。
像每天那样,我一边用蒸蛋器蒸两个鸡蛋,一边翻出眉笔。洗漱之后,我是一定要给自己画一下眉毛的。
男友发来信息,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时,我已经穿着自己喜欢的那件格子衬衫,跳上地铁。一个小时之后我抵达公司。
开始工作前,给男友回信息,“下班后来接我。”
我望了望写字楼21层外的天空。我终于逃离了“杀人犯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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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文中人物为化名。
Oscar | 作者
航空工程师,非虚构写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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